那日，立华和闻嫣聊了很久，天南地北，无所不谈。可说得最多的，还是革命问题。
闻嫣心知立华是个思想进步的女学生，性子又直又硬，向来喜怒形于色，根本不屑隐藏自己的想法。她是个坚定的革命者，仰慕革命，敬爱英雄，愿意为理想献身。同时，她爱的更多是革命的名头，根本不清楚革命的本质与艰难，她的理想就如镜花水月，幻梦一场。
闻嫣是旁观者清，自然知道立华的致命弱点，可她也不忍心打碎立华的梦。毕竟，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美丽纯洁，无关利害的追求。立华是理想主义者，可这艰难的世道中还有几个坚守初心的人？闻嫣自幼薄情，惯会明哲保身，自认对革命的热情远不及立华，可也不妨碍她欣赏乃至敬畏立华。
不过欣赏是一码事，该借的力她闻嫣可一点不会手软。她故意在立华面前表现出对现实的厌倦、无奈，话中隐约透着对革命的向往。一出招，立华果然中计，她是打定主意要将她心爱的小妹妹拉到正确的道路上，当下便使尽浑身解数，在闻嫣面前激情澎湃地宣扬主义。
望着小妹妹那崇拜而折服的眼神，立华是越说越有干劲，恨不得把闻嫣偷回家里养。天知道她杨立华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，上有稳重得像个老头的哥哥，下有调皮捣蛋、令人又爱又恨的臭屁弟弟，独独缺个暖心可爱的妹妹。而闻嫣呢，就是活生生长在她审美上的小妹妹，打小便爱得紧。
等到立华演讲完毕，便见着闻嫣一副失魂落魄又似有顿悟的模样。良久，才见闻嫣一脸为难地开口，“立华姐姐，听了你刚刚的一番话，我认识到自己过去的局限。我虽上了本地的女校，但见识始终远不如北平、上海二地的同学开阔。听闻近日两地的有志之士多出外留学，我是心向往之，更盼亲身践之，可惜我父亲未必舍得......”
立华闻言顿喜，连忙道：“这有何难？现下战争刚结束，局势也相对安稳一些，是留学的好时候，听说美国那边发展得可快了。凭你闻家的盛名和财力，便是去英美留学也不在话下呀！”
闻嫣赶忙回道，“我的好姐姐呀，英美虽好，却非我心头好。人家发展得那么快，不是更衬得我们国家风雨飘摇，动荡不安嘛！而且，我们国家也未必适合走老美的路子，我倒是瞧着法国不错。那里是浪漫之都，艺术气息浓郁，正适合我去学绘画。况且，眼前最难过的是我家老头子那关呢？”
立华欲言又止，最后还是表示会帮她想办法的。在立华的努力下，杨老爷子都给她当说客来了，闻煜看着女儿祈求的目光，耳边又回荡起老兄弟的劝说之辞，最后也只得答应女儿所求。
留学一事既定，闻家父女愈发珍惜眼下还在一处的时光，彼此关心，家中端是温情脉脉的气息。但另一头的杨家可就没那么惬意了，闻嫣留学之事成了引爆他们家庭内部矛盾的引火线。
立华有心跟闻嫣相伴出国，万万没料到最大的阻力竟然源于自己的老父亲。在她的印象中，老头子虽然家庭观念上较为传统，可他少年时也是喝过洋墨水，受过高等军事教育的人，应当最理解她才是。况且，他都能帮世交侄女说情，怎么到了自己这就区别对待？再想到老头子跟自己的小姨也不清不楚的，立华心中是悲愤莫名，饭都没吃几口就回房去了。
剩下的立仁和立青面面相觑，立仁有心说几句但又心知无力改变妹妹的想法，便也不发一语。立青倒是牛脾气，直说老头子就是老头子，便也跟着跑了 。
杨老爷子是越老越精，怎么会不懂自己女儿的心思。只是父母之爱子，则为之计深远。立华本质是个好孩子，但她太单纯，又太激进。如果让她跟着侄女去了向往自由的法兰西，肯定会被外面的主义吸引，不会像闻嫣一样专心学业。加上立华这个性子，说好听点是直肠直肚，说不好听就是被人卖了还帮人家数钱，真让她在外面横冲直撞，必然要装个头破血流才能回头。作为一个父亲，家中的顶梁柱，他宁可接受子女的误解，也要保住这个家。
只是杨廷鹤万万想不到，潮流是不可阻拦的。他一时的阻挠，反而激起立华的反叛心理，继而一声不吭就离家出走，最终陷入情感的深渊。不过，这都是后话了。
大概过了半月，闻嫣出外留学的日子也要到了。闻煜因其出身和履历，成了众军阀争取的对象，他的女儿闻嫣自也饱受青睐，甚至破例让她以公费留学生的名义出国游学。因此 ，闻嫣要先从湖南老家去往上海，再跟其余学生一同搭船前往法兰西。闻煜自然不放心让女儿孤身远走，但雏鹰总是要展翅高飞的，他这个父亲能做的就是尽全力撑好这个家。如此一来，无论女儿去到天涯海角，始终都有家、有故乡在。
当然，他还是安排了几个枪法好手护送女儿前往上海。毕竟时局只是暂时稳定，社会底层的乱状可没消除，一个柔弱又美貌异常的孤女，很容易成为他人的猎物。为此，他特意花大价钱找人一路看顾女儿，直把她安全送上船才能放心。当然，他还特意打通关系，让此次主管留学生事务的驻法公使陈菉务必保障闻嫣的安全。
闻嫣是聪明人，闻弦音而知雅意，当然明白老父的苦心，也知他可能留有后手。无论怎样，父亲始终是挂念她的安危，她又何苦寻根问底，人生难得糊涂呀！她也乐意配合父亲，装出不知情的模样，安安心心地到上海去。
闻嫣走前，曾托人给立仁送过信，希望他能多关心立华些。毕竟，立华跟她一样是年幼丧母的孩子，缺乏女性的柔情关怀。闻嫣看得出杨家父子都将立华当做掌上明珠，都深切无私的爱着她，可惜不愿开口言爱，或许是男性的自尊作怪吧！唯有立仁，他的心思固然缜密难猜，但对唯一的妹妹，还是有份铁汉柔情在，想必还是愿意敞开心扉的。
闻嫣真心希望，这个自小关爱自己的姐姐能获得永久的幸福。立华不是革命的好料子，远离革命，也许才是她最好的选择，也是她闻嫣作为妹妹最大的祝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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